西叶红山茶

二月花开,十月流火

糖心

"嘿——有人吗?"

他是一个小男孩,也许叫杰克,也许叫彼得。长长的巷子空荡荡,某处传来水珠坠落的滴答声。


幽灵般的浓雾浸泡着一切,这里似乎与世隔

离,没有白昼也没有夜晚,只是没有颜色的灰白与朦胧,像是一个迷路的,被谁遗忘了的梦。路牌上的字母怎么也看不清,杆顶黑灰的铁布谷张着无法鸣叫的喙。


寂静中男孩哼起歌谣,会有人听到吗?稚气的歌声在路边两排房子之间跳荡了几下,就沉入雾里不见踪影。


为什么没人和我玩呢?这条巷子好安静呀,好长呀,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。一扇扇被锁着的门从两边走过,犹如蒙着黑纱,无声地低头行进的送葬队伍,他们也许看见了这个男孩,却并不打算理会他。而前方总有被浓雾遮住的黑影。


我要去哪儿呢?


眼前出现了,一家糖果店。他惊喜地叫着跑前去,然而店铺的门也锁着。用力地敲了敲,回应他的只有老木门的吱呀。懊恼地撅起嘴,下一刻却被余光一角的彩色吸引——是糖果店的玻璃橱窗。玻璃如镜子一样映出他自己,熟悉的陌生的,他的脸,他的身体。在他心脏前的玻璃那边,是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。他把脸贴在玻璃上,咽下口水。呼出的气模糊了视线,他就用手掌飞快地擦掉它们。趴在玻璃上,他的舌头几乎已经尝到了糖果的甜美,令人讨厌的是他无法拿到它们。


忽然这层玻璃软了下来,像皮球一样向内凹下。他吓了一跳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竟然就像穿过一层泡泡膜一样穿过了玻璃。他惊讶得睁大了眼,不敢多想,战战兢兢地抓了一大把糖果。他缩回手时,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已经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中。红白色条纹拐杖糖,包着金色锡纸的巧克力,雪一样白的棉花糖,绿莹莹的水果硬糖,软软的奶糖,还有好些棕色的橙色的蓝的黄的他叫不出名字的小糖果。用双手捧着,像是闪闪发光的宝石,像是一只只小小的雏鸟温暖着他的掌心。他近乎虔诚地注视着它们,甚至不敢大口呼吸,害怕这奇妙而甜蜜的时刻像泡泡一样破碎。


他捧着它们,小步小步地向前走。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决定了什么,张大嘴,向无人的巷子问道:“有谁想吃糖吗——我这儿有,可以分给你——”


一定有谁听到了吧,来玩吧,和我一起玩啊!他闭起眼睛等待着回音。若有若无的风轻轻擦过他的脸颊,再也没回头。当他睁开眼时,眼前的景象没有丝毫变化,巷子里还是没有其他人,一扇扇门紧挨着又都紧锁着。此时雾气却更加粘稠,让他感到呼吸渐渐困难,仿佛沉入深海。


可能大家都已经有糖果了吧,没谁稀罕他手里的那捧。刚刚捧在手里还热乎乎的糖果,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冷。算了算了,没事的,他告诉自己,这样我就可以一个人吃完啦,他扯开嘴笑,那表情却像在哭。


他一屁股坐下在路中间,看看背后再看看眼前,无论哪个方向在远处都是伸入了雾中,没有走来的身影,亦无离去的背影。路上没有行人,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独占这条路,虽说冰冷的石子地让他坐着有些难受。


他张嘴吞下了最柔软的棉花糖,仿佛一缕轻飘飘的空气,一片滑滑的羽毛。它应该是甜的,即使他的舌头好像没尝到什么味道。他把剩下的糖果塞进衣袋,空洞地注视这一片茫茫白雾,好像闭上眼睛就可以沉沉睡去,然而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搅着,纠缠不清。一股没来由的气愤冲进心里,他跳起来,手伸进口袋抓住了一根拐杖糖,向地上狠狠摔去。糖果像玻璃一样发出清脆的碎裂声,在地上断成几节。


然后他把其他的糖果都从口袋里抓了出来,一甩手把它们全都扔出去。飞出的糖果纷纷跌落地面,却没有像拐杖糖那样破碎。它们一个变成两个,两个变成三个……它们好像具有了生命,以飞快的速度,疯狂地,不断地分裂,繁殖……霎时地面上就堆满了糖果,而些越来越多。它们埋上他的脚踝,没过他的膝盖。他惊讶地看着糖果变得像海洋一样多,兴奋而又紧张,脚下一滑便跌进了五彩缤纷的海中,被彩色的浪潮裹挟着冲下街道。这糖果洪水撞开了一扇扇门,又从门上的窗口倾泄而下,好像一群淘气的孩子,同时又是汹涌的海啸。


他翻滚在各种颜色里,看着各色糖果从心里喷涌而出,脆弱硬糖像烟花一样碎开,苦巧克力流淌成河,柔软的棉花瘫软融化,红红绿绿的橡皮糖变成一个个小人手拉手围着他跳舞唱歌大声欢叫。


不知道过了多久,糖果的海渐渐平静。他晕乎乎的头从糖堆里探出来,好一会才回过神。此时他已经不在小巷里了,这是一个开阔的地方,抬头看得见藏在薄云之后的星星。随着晚风走来的,翻土声,抽噎声,是谁?


他循着声音的方向走,才发现这里是块墓地,有一个女人在一堵墓碑旁哭泣。白色的月光从云后流下,墓碑黑色阴影下是女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。他听见他的声音喊道“妈妈,你为什么在这里?”他冲上去抱住她,她却只是自顾自地哭着。当他转过头,墓碑上刻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。这次,他开心地拍手大笑起来,晶莹的泪水滚过嘴边,舔一舔,是甜的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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